关于《风暴季节》

本文讲到的这个故事出自猎魔人原著《风暴季节》中。

这是这个系列的第八部作品，但书里的故事发生的时间早于第一部中的第一个故事。

一柄维罗里丹剑

这个故事，发生在北方小国凯拉克的爱达拉特河河畔。

凯拉克发生了严重的屠杀事件。

凯拉克有一座名叫里斯伯格的城堡。在城堡里，有一支巫师研究团队，团队中有人怀疑发生屠杀是因为他们中的自己人在违禁施展召魔术。

于是，团队中的某些人便借助凯拉克的司法力量，把路过凯拉克的杰洛特强行卷入其中，还因此把杰洛特的一银一钢两把剑都弄丢了。

要聊的这个故事发生于杰洛特刚从诺威格瑞的波索迪兄弟拍卖会（没错，就是巫师3石之心里抢劫的那个拍卖行）返回之后。

此前，他发现里斯伯格的戴格隆德是屠杀事件的幕后黑手。

在戴格隆德制造的屠杀现场，杰洛特抓到了戴格隆德，但他没能制服对方。在勉强死里逃生之后，他为寻找丢失的两把剑前往诺威格瑞，经历了一系列冒险，却一无所获。

于是他返回凯拉克，在丹德里恩的提议和带领下，来到爱达拉特河河畔，想吃点东西。

不料，在这里，杰洛特遇到了带着他的母马洛奇来找他的，里斯伯格团队成员派尼提。

这其实是个很值得玩味的细节。要知道，自从和戴格隆德在松树梢交手之后，杰洛特所有的行动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换句话说，杰洛特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间到爱达拉特河来；派尼提带着目的前来，证明他有能力精确而准时地找到杰洛特。

接下来的对话信息量很大，也很重要。

“那你们看到了……”

“看到了。”派尼提唐突地打断他，“什么都看到了。可我不明白，猎魔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砍死他？趁有机会，当场砍死。恕我直言，你的做法可不怎么精明。”

我知道，杰洛特心中暗想。我太知道了。事实证明，命运给了我大好的机会，我却蠢到没能把握住。账面上多具尸体又有什么坏处？对一个收钱办事的杀手来说，那又有何分别？就算我不喜欢充当你们的工具又如何？反正我一直是别人的工具。我就该咬咬牙，把手上的工作办利索。

“你肯定很吃惊，”派尼提看着他的双眼，“但我们马上就赶去帮忙了——我和哈伦。我们估计你需要帮助。第二天，我们就抓到了戴格隆德，当时他正忙着把某个匪帮撕成碎片。”

你们抓到了他，猎魔人心想。然后不假思索折断了他的脖子？因为你们比我聪明，不会重复我的错误？可惜没有。否则现在你也不会是这副表情了，奎恩坎普。

“我们不是刽子手。”巫师结结巴巴地说着，涨红了脸，“我们把他押回里斯伯格，结果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所有人都不赞成我们的做法。意外的是，奥托兰却表现得异常谨慎，我们本以为他的反对声会最大。但比露塔·伊卡尔提、痘疮脸埃克西尔、桑多瓦尔，包括原本站在我们这边的赞格尼斯……我们被迫听了一通关于团队精神、兄弟友谊、彼此忠诚的长篇大论——‘只有最没用的废物，才会委托杀手对付自己的同僚。只有极端堕落的巫师，才会雇佣猎魔人追捕自己的同伴。’因为我们动机卑劣，嫉妒同伴的才华与声望，对他的科研成果和学术成就分外眼红……”

所以没人关心丘陵地带的惨案和那四十四具尸体，猎魔人暗想。除了让对方冷漠地耸耸肩。多半还要再加一段长篇大论，解释一下科学精神与合理牺牲的必要性。还有什么“只要目的正当，就可以不择手段”。

这段对话，包括心理活动，包含好几层含义。

最直白的一层含义，用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叫做大型双标现场。同样是面对戴格隆德，杰洛特是雇来的猎魔人，就理应充当刽子手的角色。而派尼提和查拉，就不会去充当这种角色。当然，派尼提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显然也觉得不合适，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但双标都来都不是一种道德问题，相反，所谓的双标，其实是身份、立场和利益的体现。

毕竟仅仅只是把行凶之后的戴格隆德押回里斯伯格，作为里斯伯格自己人的派尼提和查拉就已经成为了里斯伯格所有人攻击的对象，那已经被巫师群体所不待见的杰洛特如果把戴格隆德的脑袋提回了里斯伯格，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们的白发猎魔人在他漫长的流浪生涯中，早已熟知各种人情世故，且他对巫师这个群体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知道他在面对戴格隆德时犹豫的一刹那，和他过往的经历是否有关呢？

第二层含义和奥托兰有关。

在《风暴季节》的设定中，奥托兰是一位致力于造福普通人的巫师长者。从表面上讲，奥托兰的毕生努力，都是希望让普通人能够享受到魔法成过所带来的便利。所以，以最天真的想法来看，戴格隆德杀死了四十多个普通人，奥托兰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站在戴格隆德这边的。

然而，派尼提的陈述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这样一个事实，就是里斯伯格的巫师自然而然地认为，奥托兰其实并不会在意那些死去的人，他一定会选择为他最得意的弟子说话。

派尼提以为自己在第二层，奥托兰在第一层；实际上奥托兰在第五层，反而是派尼提自己的处境，已经和在地下十八层差不多了。也许奥托兰心里早就清楚，他什么都不用说，需要说的话有的是人会替他去说。

从这里也不难看出，奥托兰真正愿意造福的普通人，是抽象的普通人概念，面对某些具体的普通人的时候，他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第三层含义和巫师会有关。

在杰洛特第一次和戴格隆德交手的时候，戴格隆德不仅占了上风，还在杰洛特无力反抗的时候，得意洋洋地向杰洛特介绍自己是如何欺骗里斯伯格的巫师的。

但其实从派尼提的这段陈述来看，里斯伯格的巫师是否真的相信戴格隆德真的有重大的学术成果，早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戴格隆德是奥托兰大师的弟子，弟子在师傅的帮助和指引下，在里斯伯格有了重大的研究成果，而其他人作为里斯伯格研究团队中的一员，也同样沐浴在这种光环之下。

这种团队关系，说得好听点叫抱团取暖，说的难听点就叫同流合污，而当这种团队关系建立之后，真理、事实和是非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团队成员绝对服从于团队利益，否则就会被团队所抛弃。

有人可能会问，这是里斯伯格团队的事情，和巫师会有什么关系？

里斯伯格团队施加给派尼提和查拉的罪名是缺乏团队精神、兄弟友谊、彼此忠诚，这是巫师会的精神。换句话说，里斯伯格团队施加给这两人的罪名，几乎等于是在说，这两人罪有应得是因为违背了巫师会的精神。但事情的实质其实是里斯伯格团队的其他人为了小团体的利益，真正在破坏巫师会团结巫师的大局，反而还把破坏巫师会团结的罪名强加在被他们所加害的人身上。

杀害了四十多个普通人的戴格隆德，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呢？

“戴格隆德被押到理事会面前，”派尼提继续说下去，“受到严厉的谴责，因为他使用了召魔术，利用恶魔杀害了许多无辜人。戴格隆德趾高气昂，希望奥托兰出面干涉。但不知怎么，奥托兰好像忘了他似的，全身心投入新的目标，打算开发某种高效且用途广泛的肥料，进而实现农业的历史性变革。等戴格隆德发现只能靠自己了，立刻换了张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脸，把自己打造成了受害者。他说是惊人的野心和魔法 天赋害了自己，所以才会召唤出实力强大、无法掌控的恶魔。他发誓会放弃召魔术，从此不再染指。说他会潜心于完善人类物种的研究，钻研超人理论、物种形成、基因渗入与改造技术。”

他们就这么相信了他，猎魔人暗想。

“他们相信了他。满身肥料味的奥托兰突然出现在理事会面前，劝说他们。他说戴格隆德是‘可爱的年轻人’，说他确实犯了大错，但谁能无过呢？他相信这年轻人会改邪归正，并愿意为其担保。他请求理事会平息愤怒，施恩怜悯，别再谴责这个年轻人。最后他公开宣布，说戴格隆德就是他的继任者和继承人，并将他在城堡里的私人实验室全权转交给戴格隆德。他说自己不需要实验室了，因为他决定在开阔的天空下， 在菜田和花圃里劳作、锻炼。比露塔和痘疮脸埃克西尔等人认同他的安排。那间城堡位置偏僻，正好可以让戴格隆德改过自新。他这叫作茧自缚，自己把自己软禁了起来。”

事情就这么掩盖了，猎魔人暗想。

……

“你们的猎魔人准则好像禁止你们杀害人类。”巫师续道，“但也有人说，你对准则缺乏应有的敬意。据说曾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事，好些人因你丢掉了性命。比露塔等人担心你回到里斯伯格把事做完，害怕自己受到牵连。不过那城堡是安全的避难所，是用以前的侏儒要塞改建而成的实验室，目前受到魔法保护。没人能进入城堡，根本办不到。所以戴格隆德会被隔离关押，还能确保安全。”

里斯伯格也安全了，猎魔人暗想。没有丑闻，不会蒙羞。戴格隆德被关押，丑闻也就没了。没人知道那个狡猾的杂种和野心家欺瞒并哄骗了里斯伯格的巫师，尽管他们自认为是魔法团队中的精英。也没人知道有个卑鄙无耻的变态利用了这些精英的幼稚与愚蠢，毫不费力地杀害了四十余人。

“戴格隆德会在城堡里受到监督与观察。”巫师从始至终直视他的双眼，“他没法再召唤任何恶魔了。”

根本没有什么恶魔。而你，派尼提，对此再清楚不过。

其实心里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恶魔的人又何止这两人。

四十多个人的性命确实不算小事，但借用一句《大明王朝1566》里的话讲，“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面对里斯伯格团队成员的共同利益，四十多条人命，是上不了秤的。

里斯伯格团队要保护戴格德隆，特别是要提防杰洛特可能的行动，采取了充分的措施。派尼提把这一点告诉了杰洛特。

“城堡建在克雷莫拉山的岩壁里，”巫师转头观察停泊的船只，“山脚下就是里斯伯格。试图闯入无异于自杀。不光因为那里有魔法防护。还记得你对我们说过的话吗？你曾杀过被恶魔附身之人。在事态紧急，且为阻止目无法纪之禁忌行径的前提下，牺牲一人利益以保护其他人。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你肯定明白，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戴格隆德被隔离关押，对外界就构不成实际威胁了。而你再敢动他一根寒毛，都将被视为目无法纪之禁忌行径。你想杀他，会因意图谋杀被送进法庭。我碰巧听说，我们当中有些人希望你下手，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把你推上绞刑架。所以我建议你：放手吧。忘了戴格隆德，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除了杰洛特，里斯伯格团队成员也不会忘了站在戴格隆德对立面的派尼提和哈伦。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我只好奇一件事，你和查拉会留在里斯伯格吗？”

派尼提放声大笑，笑声冷淡而空洞。

“出于健康原因，他们要求我和哈伦‘自愿’辞职。我们离开了里斯伯格，再也不会回去了。哈伦要去波维斯为德莱王效命，我打算走的更远些。听说在尼弗加德帝国，他们只看重巫师的功用，不会给予其太多尊重，但会付出可观的价码……

显然，大局已定。戴格隆德大获全胜，形式上的软禁不足以构成任何实质上的影响，他可以继续逍遥法外，随心所欲。

有了里斯伯格团队的保护，他不用担心大名鼎鼎的白狼——他现在甚至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会对他产生威胁，反对自己的巫师也已经被全部赶走。

面对这样的结局，派尼提为什么还要来找杰洛特呢？

“……说到尼弗加德……差点忘了，猎魔人，我有件临别礼物要送给你。”

他解开剑带，缠在剑鞘上，递给杰洛特。

“送你的。”他抢在猎魔人说话前开口，“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了我这把剑。当时我决定学习魔法，他接受不了，还指望这件礼物能改变我的看法……我没从军，让这把剑在橱柜里积灰多年。我不需要它，但你拿着它会更有用。”

“可是……派尼提……”

“拿着吧，别大惊小怪的。我知道你的剑丢了，而你需要武器。”

……

“维罗里丹出产的利剑。”猎魔人陈述道，“这次是真品。”

“你说什么？”

“没有，没什么。我在欣赏它。我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下……”

“你可以。原则上说，你已经收下了，因为它在你手上。见鬼，我说过了，别大惊小怪的。之所以送你这把剑，因为我欣赏你。希望你明白，不是每个巫师都讨厌你。相比之下，还是钓鱼竿对我更有用。尼弗加德的河水既美丽又清澈，有不少鳟鱼和鲑鱼。”

“谢谢你。嗯，派尼提？”

“什么？”

“你送我这把剑，只是因为欣赏我？”

“哈，当然是因为我欣赏你。”巫师压低嗓音，“也许不光是这样。说一千到一万，我才不关心这里会发生什么，这把剑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看到没？有艘漂亮的三桅帆船停在那边，那是‘尤瑞艾莉号’，母港在巴卡拉。后天我就坐它出发了。”

一出借刀杀人戏

两人就此告别。

杰洛特从一位草药医师那里得知了克雷莫拉山的详细情况。

之后，杰洛特在一位他曾救过一命的狼人的帮助下，成功找到并进入戴格隆德隐蔽的藏身处。

他杀死了戴格隆德的帮凶——一个驼子，三个魔法创造的畸形造物——用的是派尼提送他的维罗里丹剑，也没让戴格隆德再次逃脱——杰洛特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

奥托兰惊闻自己最喜欢的弟子的噩耗，承受不住这一变故的打击，中风离世。

一位杰洛特在这一事件中结识的治安官把对里斯伯格团队的指控层层上报，最后递交到国王议会，之后又转交到巫师会。在巫师会的压力下，里斯伯格团队四分五裂，作鸟兽散。

至此，故事落幕。

复盘

这个故事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借刀杀人”。

但如果回头再看两个人的对话，就会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

对话刚一开始，派尼提对杰洛特抱怨杰洛特不够果断，这是不到摊牌的时候不会说的话。

接下来，派尼提告诉杰洛特戴格隆德受到了里斯伯格团队精神上的支持，以及物理上的保护。派尼提告诉杰洛特，如果再对戴格隆德有所图谋，将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险。提供这种信息，基本上等于是告诉杰洛特，让他最好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这种风险不值得承担。

最后，派尼提回答了杰洛特的问题，告诉杰洛特，他实际的雇主——也就是派尼提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雇佣杰洛特来完成杰洛特最初的任务了。

这里面有一个很微妙的细节，就是虽然实际雇佣杰洛特的是派尼提，但最终出钱的是里斯伯格团队。换句话说，杰洛特再继续进行他的任务，里斯伯格团队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支付他任何酬劳了。

要知道，所谓的借刀杀人，有两个最起码的要件。第一个要件是持刀动手的人也能感觉到自己从中获益因而愿意动手，第二个要件是策划这件事的人也能从中受益。

而无论是杰洛特，还是派尼提，再对戴格隆德有任何行动，都没有收益，只有风险。

派尼提送剑给杰洛特，是不是真的希望他去杀了戴格隆德？

在他内心深处，也许他是有这种侥幸残存的。但如果这是他的真实目的，他就不该说上面这些话。

从整个事件来看，也许他和查拉是整个里斯伯格团队中仅有的两个还有些许正义感的人。

他的心情应该很复杂，但我相信，他这么做，目的还是以赠剑为主。

说到底，虽然对杰洛特颇多抱怨，但他依然是整个凯拉克里，最欣赏杰洛特的巫师之一。

按照一般人的一般情况，这件事情应该也就是不了了之了。

但杰洛特不是一般人。他是传奇猎魔人白狼，布拉维坎的屠夫。他不会放任戴格隆德这种货色逍遥法外。

但，行侠仗义的代价又是何其惨痛。

里斯伯格的巫师团体没能阻止杰洛特除掉戴格隆德，作为报复，他们动用司法力量，冻结了杰洛特在诺威格瑞的银行账户。

不过杰洛特也不在乎了，他心爱的叶奈法还在乎他，还帮他找回了他丢掉的两把剑。

而且他有了新的目标，他听说伏尔泰斯特国王正在悬赏寻找能解除她女儿诅咒的人。

他要前往泰莫利亚，去谱写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