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杰洛特一行人寻找希里，在陶森特境内发生的一个小故事。

金发魅魔

金发魅魔的委托是杰洛特他们来到陶森特之后，杰洛特接到的第一个委托。

“我们也想请求你一件事，杰洛特先生。”安娜叶塔打破了沉默，“毕竟你是位猎魔人。”

“尽管吩咐吧，公爵夫人殿下。”

“这是陶森特许多位贞洁女子的共同请求。噩梦正在滋扰她们的家园。某个怪物，某个化作女性形体的恶魔，某个无耻到无法形容的魅魔，正在折磨她们忠诚而贞洁的配偶。她会在夜晚进入他们的卧室，做出种种卑劣可憎、让人耻于描述的堕落行径。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想必知道具体情况。”

“是的，公爵夫人殿下。”

“陶森特的女士们请求你结束这下流的行径。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无比感激。”

“感谢您的信任，公爵夫人殿下。”

不过，还没等杰洛特动手，有人找上门来了。

“是这样的，”佩拉克-佩兰压低嗓音，提心吊胆地四下张望，“那个魅魔……出没于夜晚的怪物，就是公爵夫人和女士们要求您消灭的那一个。能告诉我杀死那头怪物的酬劳是多少吗？”

“抱歉，先生们，这是商业机密。”

“我们理解，理解。”纹章是十字架与百合花的骑士说，“我们面对的显然是个正派人。说实话，我担心这样的人会觉得我们的提议是种侮辱，但我不得不说，请放弃这份合约吧，猎魔人阁下。拜托别去伤害那个魅魔。我们不会告诉公爵夫人和女士们的。以我的荣誉起誓，我们陶森特的男人数量比女人多得多。我们的慷慨程度会让您大吃一惊的。”

“你的提议，”猎魔人冷冷地说，“的确与侮辱相去不远。”

“杰洛特先生，”帕尔梅林·德·郎佛尔的脸既严肃又认真，“我会告诉您，为什么我们敢于做出这种提议。因为关于您有个传闻。据说您只杀那些有威胁的怪物。真正的威胁。并非出于想象，也并非出于无知或成见。让我告诉您吧：那个魅魔没威胁过任何人，也没伤害过任何人。哦，她是会时不时地……拜访睡梦中的男性……来些小小的恶作剧……”

“但仅限成年人。”佩拉克-佩兰迅速补充道。

“陶森特的女士们如果知道这场对话，”杰洛特四下张望，“恐怕会很不高兴。公爵夫人也一样。”

“我们完全同意。”帕尔梅林·德·郎佛尔低声道，“所以我们建议您千万小心。没必要惹恼那些顽固的道德卫士。”

“给我在本地的某家矮人银行开个户头，”杰洛特缓缓又平静地说，“然后用你们的慷慨让我大吃一惊吧。但要记住，想让我吃惊并不容易。”

“我们会试试看的。”佩拉克-佩兰信心十足地说。

他们鞠躬道别。

这段对话，在我心目中，完全可以用高手过招四个字来概括。

佩拉克-佩兰开始的时候显然是有点心虚的。

他不知道杰洛特的态度。但他知道，如果他正在做的这件事情，如果被公爵夫人知道，他可能会失去一切。

就算是这样，他也硬着头皮开口谈这件事情，说明在他心里，魅魔的事情更重要。至少，这个险值得冒。

杰洛特显然明白是什么情况。

商业机密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价格可谈，但不会便宜。这里也可以对比一下，在伏尔泰斯特委托他解除雅妲的诅咒时，他对试图贿赂他让他放弃的奥斯崔特的态度。不难想象，杰洛特在心里也不怎么认为魅魔有什么威胁。

双方谨慎地确认了对方的态度之后，发现事情能谈。于是双方开始深入细节。

“我们陶森特的男人数量比女人多得多。我们的慷慨程度会让您大吃一惊的。”，这话说得很有水平。除了表示价钱不是问题之外，还暗示这个问题牵涉到的人的范围非常广，希望杰洛特谨慎对待。难道能让杰洛特大吃一惊的只有慷慨程度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同时也是在说，杰洛特作为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者，有必要认清形势。

杰洛特可能认同这一点，但他心存顾虑。因为他手里的这份委托来自陶森特的最高统治者。说到底，违背公爵夫人的意志，如果事情败露，将来责任可能是自己一个人的，没人替他分担。面前这两位地位不低的骑士也只敢暗戳戳地表达自己的诉求，也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杰洛特说这种提议近乎侮辱，也是要表达这种意思。

你们让我放弃自己的职责，背叛自己的委托人，将来出了问题，事情还不全是算在我一个人头上？

但是别误会，这里说的侮辱，不是尽忠职守的职业道德，而是智商。

杰洛特没明说的意思是，你们不能对我一顿连哄带骗加暗示，就让我去担你们都不敢去担的责任，冒你们都不敢冒的风险，背你们都不敢背的恶名。

毕竟，杰洛特也不是第一次违背委托人的意愿行事。真要细数，杰洛特也能算是半个惯犯了。只不过他起码每次都问心无愧。

所以问题的核心在于，放着这个魅魔不管，会不会出事。这件事情是眼下在谈的这桩交易的根本。

两位骑士充分理解了这一点，于是向杰洛特做出了承诺，不会出事。

杰洛特或许是怪物方面的专家，但对于陶森特的这个魅魔，陶森特的男士们显然更了解一些。更何况这些说法，应该也和杰洛特的专业知识没有太多出入。

问题的核心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价码问题了。

三个人在这里谈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请问陶森特的女士们怎么会知道？

所以，杰洛特的意思很明白。账单里除了一项收剑费，还有一项封口费。

其实要我说，这个封口费收的还是挺有水平的。

因为就算是没有这笔封口费，考虑到杰洛特和丹德里恩的关系，杰洛特应该还是会在陶森特谨言慎行，以免牵连喜怒无常的公爵夫人身边的丹德里恩。

但面前的这两位骑士未必能体会到这一点。

没有这笔封口费，情形就变成了杰洛特掌握了眼前这两个骑士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恐怕会变成这两位头上悬着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这两位寝食难安。

而光明正大地谈到了这笔封口费，也相当于是杰洛特对眼前的两人做出了某种承诺。两位骑士也可以对杰洛特稍放宽心。

这件事情的微妙之处，需要各位自行体会。

帕尔梅林对此心领神会，做出了正面回应表示同意。

于是，交易成交，谈判结束。

这场交易的保密做得确实足够好，以至于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有两位商人来找杰洛特聊这个魅魔的事情。

“稍等一下，”列那打断他的话，朝酒馆另一边点点头，“金币就要送上门了。哈，不是一家葡萄园，而是两家。我们的顾客马拉泰斯塔带来了他的邻居……兼竞争对手。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

“我能猜到你想请求什么。”猎魔人说，“我接受。我会去察看你的地窖。收取的费用取决于遇到的怪物。”

“您不会后悔的。”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说，“呃，呃……还有一件事……”

“说吧。我听着呢。”

“在夜晚出没、折磨男人的魅魔……就是开明的公爵夫人大人命令你杀死的那个……我认为没必要杀了她。说实话，她没打扰过任何人……呃，有时我们喝醉了还会去找她……跟她找点儿乐子……”

“但仅限成年人。”马拉泰斯塔迅速补充道。

“我正想这么说呢，好邻居。就像我说的，那个魅魔没伤害任何人。最近她好像被猎魔人先生您吓着了。所以干吗要追捕她呢？说到底，您也不需要那笔赏钱。但如果您觉得受到了冒犯……”

“你可以为我在锡安凡尼利银行的户头提供资助。”杰洛特板着脸说，“那是猎魔人的养老基金。”

“我会的。”

“那个魅魔的金发脑袋不会跟身体分家的。”

“那就再会了。”两位葡萄园管理人站起身，“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今天是节日。是传统。而在陶森特，传统是……”

“我知道，”杰洛特说，“传统是神圣的。”

看起来，有不少人知道杰洛特接受了公爵夫人的委托，但没有人知道杰洛特已经放弃了这份委托。就连那个金发魅魔也一样。

这几个人之间的谈话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商人的地位来自于自身的头脑和汗水而不是公爵夫人的意志，所以这些商人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真正有意思的是，两个竞争对手愿意捐弃前嫌，一起来找猎魔人谈一桩生意。

商人讲利润，重实质，也就是说，魅魔的这件事情，比他们之间的竞争关系还重要，可以让他们暂时捐弃前嫌，联合在一起。

哇，真是离谱。

这个魅魔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牵动陶森特各方关注？

不知道，但从下面的这个小故事里，或许可以窥见一些端倪。

欢愉之屋

安古兰在来到陶森特之后，曾对未来有过一段规划。

“要我说，我们该在这儿开家妓院。等我们办完要办的事，可以回到这里，开一家‘欢愉之屋’。我在这座城市四下看过了。他们什么都有。我找到九家理发店，八间药房，妓院却只有一家，而且又小又破，我觉得都不配叫妓院。毫无竞争力。我们可以开家豪华妓院。买一栋带花园的多层式大屋……”

“安古蓝，算我求你了。”

“……只招待有钱的客人。我来当老鸨。听好了，我们会赚大钱，过上和大人物一样的日子。总有一天，我会当选为议员，到那时，我肯定不会忘记你们的，因为他们能选我，也就会选你们，你们甚至用不着自荐……”

要我说，这个规划相当有趣。

在猎魔人的世界里，这个思路在很多地方看起来都是行得通的。

着眼于当地尚处于落后状态的产业，通过积极的商业运作获得利润和影响力，再以此为基础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很合理嘛。

问题在于，陶森特遍地都是大小商人，为什么安古兰会是第一个发现这个商机的人？

平衡与再平衡

上面的疑问在原著里都没有交待。所以我们只能结合剧情来猜测。

通过骑士们的行为，我们可以猜测，公爵夫人不喜欢这类事情。至于为什么，不知道。

妓院的问题在于，它需要固定的场所，需要稳定的经营环境；要想做大做强，配套设施一定也需要更加完善，而且名声一定要更大。这种需求让它非常脆弱，根本经不起来自官方的打击。

如果说公爵夫人在陶森特严厉打击这种事情，那为什么还能找到一个又破又小，根本不配称作妓院的妓院？因为它又破又小，根本不配称作妓院。

魅魔的情况要复杂一些。因为这个魅魔居无定所，来去无踪。公爵夫人没有能力亲自处理她，但就算把任务交给手下的骑士们，骑士们也可以以找不到或者打不过魅魔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因为他们毕竟不是专业人士，站在公爵夫人的角度，很难说清楚他们是真的有心无力还是存心糊弄。

公爵夫人与她治下的人们在这个问题上就此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杰洛特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衡。他是外来者，暂时还没有站在哪一边。他也是专业人士，处理这方面的事情得心应手。

公爵夫人是最先开始行动的。她召见杰洛特，并向他下达了铲除魅魔的指令。

之所以这里说是指令而不是委托，是因为在召见过程中，她向杰洛特施以恩威，一面打感情牌拉拢杰洛特，另一面也向他展示了在陶森特，违抗她的意志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作为工具的语言，其形式可以千变万化，但其中的含义总是万变不离其宗。

陶森特的骑士们紧接着也得到了消息。他们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第二天就找到了杰洛特，试探他的态度，并尝试收买他。于是便发生了开篇时的那段对话。

杰洛特在外游荡漂泊多年，见多识广，早就看透了其中玄机。他心里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该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上。

于是，一边是和骑士达成秘密协定，承诺停止追捕魅魔并保持沉默；一边是始终让猎魔人在追捕魅魔的消息在陶森特散播。如果猎魔人不能给公爵夫人一个最终的结果，至少也应该给公爵夫人一种他正在努力的现象，这也就是陶森特的商人，甚至是作为追捕对象的魅魔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原因。

猎魔人一直在努力，一直都没有结果，陶森特的各方在一个新的位置找到了一个平衡点，直到猎魔人离开陶森特为止。

以上就是这个小故事的全部内容，希望各位喜欢。